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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慕容散文

2024-09-18 01:52:54 编辑:join 浏览量:597

席慕容散文

导语:席慕容的散文有两个最大的特色,一个是在她的散文中,除了人以外,很多描写均以花为对象,或者以花作隐喻。另一个就是对于颜色词汇的使用。而这主要是因为她本身就是画家,因此对于颜色的运用,自然比其他作家运用来的贴切。而这两个特色也让她的散文别有一番风味。现在就让我们一起细细品味席慕蓉笔下的花花世界吧!

上一封信里,我谈到居住环境对儿童的影响,有些朋友说,在一个大城市里,无法多与大自然接触,是一种必然的现象。可是,也有些朋友认为,我们可以想办法改善这一种现象,例如,较远的我们可以力行家庭计划,切实地去减轻人口的压力,较近的,我们可以多增加一些社区公园,让孩子们有在户外活动的场地和机会。

事在人为,只要有深谋远虑的政府,有肯合作肯维持的有公德心的市民,我们的居住环境应该可以逐步地改善。只要我们肯去做,而且做得得法。

我为什么要加上最后的这一句呢?那是因为我有一些感触,很深的感触。我们不是没有社区公园,可是,公园里有大多的铁栏杆、太多的水泥,除了地上铺满水泥以外,还用水泥做出各式各样的东西:水泥的亭子、水泥的柱子、水泥的假山、水泥的竹子,真正是“巧夺天工”!

然而,它毕竟不是“天工”。

公园设立的目的,既然是为了要让住在水泥房子里的人能有个休憩的处所,有个接近大自然的地方,那么,就应该有草地,有树,有真的石头,有真的竹子,哪怕只有小小的一点面积,可是,就应该是真的,自然的。

我不相信会有人对我这句话提出异议,可是,奇怪的是,所有的社区公园都在朝“巧夺天工”那条路上去走。同时,在全省各地只要有人发现了一个风景区,马上会有人在那个风景区里做规划和建设的安排,发展那个地方的观光事业就是充实那个地方的水泥设备:开路,装栏杆,在最漂亮的关口上盖一座红红绿绿的亭子,做了很多水泥凳子。不管是澄清湖也好,石门水库也好,好像观光局长身兼水泥厂厂长,恨不得把所有的名山胜水都糊上一层水泥。

为什么会这样呢?我们中国人不是一向很讲究情趣的吗?不是一向自命为清雅的民族吗?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的呢?

我想,这个问题谈到最后,仍然要回到我们年轻的母亲身上来了,幼儿的美的教育,是我们一定要重视的一个环节。这一代有很多事情我们已改不了了,但是,无论如何,对我们的下一代,我们一定要多给他们一些美的熏陶,而这些美丽的事物从何处能得来呢?

还是原来的老答案:“大块假我以文章。”从自然的环境里,我们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美的宝库,只要你肯用心去汲取。

假如不能常常出去看材,我们就想点办法在家里种几盆小花。假如公寓房子不能养猫狗,我们就想办法养只鸟,或者养几条鱼。天气好的假日,尽量多带孩子出去走一走,不用去很出名的风景区,因为一定人挤人,就好像挑个春天上阳明山一样,是存心跟自己过不去。所以,最好找个不出名的小山去爬一爬,或者找个不出名的海滩去走一走。别人都去白沙湾的时候,我们一定不去,这样,才能够好好地度过一个愉快的假日,不会搞得人仰马翻,而什么都没看到、也没享受到。

孩子们的心,是最敏感的一颗心,请给他们足够的飞翔的自由与空间。在旅游的途中,除了给他们果汁、汽水、干粮以外,请随时随地培养他们观察大自然的兴趣与习惯。常看《国语日报》上的儿童作品,有些孩子们写的游记是一套公式:坐车去自的地,到了目的地吃东西、玩游戏、然后坐车回家。当然,对孩子来说,换了个地方去游戏和吃东西已是很快乐很满意的事了,可是,我很担心,这里面会出来很多未来的水泥厂厂长,假如他将来不负责观光事业或社区公园的建设也就罢了,否则的话,二、三十年后,我们的风景区将剩不下多少自然的风景了。

就像淡水海边那一片孤独的水笔仔一样,大自然是一种不可以随意糟蹋的珍宝。我们要让我们的孩子认清楚这一个事实,让他们知道:所有美丽的事物都该用全心全意去维护与爱惜。

二岁,住在重庆,那地方有个好听的名字,叫金刚玻,记忆就从那里开始。似乎自己的头特别大,老是走不稳,却又爱走,所以总是跌跤,但因长得圆滚倒也没受伤。她常常从山坡上滚下去,家人找不到她的时候就不免要到附近草丛里拨拨看,但这种跌跤对小女孩来说,差不多是一种诡秘的神奇经验。

有时候她跌进一片森林,也许不是森林只是灌木丛,但对小女孩来说却是森林,有时她跌跌撞撞滚到池边,静静的池塘边一个人也没有,她发现了一种“好大好大蓝色的花”,她说给家人听,大家都笑笑,不予相信,那秘密因此封缄了十几年。

直到她上了师大,有一次到阳明山写生,忽然在池边又看到那种花,象重逢了前世的友人,她急忙跑去问林玉山教授,教授回答说是“鸢尾花”,可是就在那一刹那,一个持续了十几年的幻象忽然消灭了。那种花从梦里走到现实里来。它从此只是一个有名有姓有谱可查的规规矩矩的花,而不再是小女孩记忆里好大好大几乎用仰角才能去看的蓝花了。

如何一个小孩能在一个普普通通的池塘边窥见一朵花的天机,那其间有什么神秘的召唤?三十六年过去,她仍然惴惶不安的走过今春的白茶花,美,一直对她有一种蛊惑力。

如果说,那种被蛊惑的遗传特质早就潜伏在她母亲身上,也是对的。一九四九,世难如涨潮,她仓促走避,财物中她撇下了家传宗教中的重要财物“舍利子”,却把新做不久的大窗帘带着,那窗帘据席慕蓉回忆起来,十分美丽,初到台湾,母亲把它张挂起来,小女孩每次睡觉都眷眷不舍的盯着看,也许窗帘是比舍利子更为宗教更为庄严的,如果它那玫瑰图案的花边,能令一个小孩久久感动的话。

长长的路上,我正走向一脉绵延着的山岗。不知道何处可以停留,可以向他说出这十年二十年间种种无端的忧愁。林间洁净清新,山峦守口如瓶,没有人肯告诉我那即将要来临的盛放与凋零。

4月25日

长长的路上,我正走向一脉绵延着的山岗。在最起初,仿佛仍是一场极为平常的相遇,若不是心中有着贮藏已久的盼望,也许就会错过了在风里云里已经互相传告着的,那隐隐流动的讯息。

四月的风拂过,山峦沉稳,微笑地面对着我。在他怀里,随风翻飞的是深深浅浅的草叶,一色的枝柯。

我逐渐向山峦走近,只希望能够知道他此刻的心情。有模糊的低语穿过林间,在四月的末梢,生命正酝酿着一种芳醇的变化,一种未能完全预知的骚动。

5月8日

在低低的呼唤声传过之后,整个世界就覆盖在雪白的花荫下了。丽日当空,群山绵延,簇簇的白色花朵象一条流动的江河。仿佛世间所有的生命都应约前来,在这刹那里,在透明如醇蜜的阳光下,同时欢呼,同时飞旋,同时幻化成无数游离浮动的光点。

这样的一个开满了白花的下午,总觉得似曾相识,总觉得是一场可以放进任何一种时空里的聚合。可以放进诗经,可以放进楚辞,可以放进古典主义也同时可以放进后期印象派的笔端——在人类任何一段美丽的记载里,都应该有过这样的一个下午,这样的一季初夏。

总有这样的初夏,总有当空丽日,树丛高处是怒放的白花。总有穿着红衣的女子姗姗走过青绿的田间,微风带起她的衣裙和发梢,田野间种着新茶,开着蓼花,长着细细的酢浆草。

雪白的花荫与曲折的'小径在诗里画里反复出现,所有的光影与所有的悲欢在前人枕边也分明梦见,今日为我盛开的花朵不知道是哪一个秋天里落下的种子?一生中所坚持的爱,难道早在千年前就已是书里写完了的故事?

五月的山峦终于动容,将我无限温柔地拥入怀中,我所渴盼的时刻终于来临,却发现,在他怀里,在幽深的林间,桐花一面盛开如锦,一面不停纷纷飘落。

5月11日

难道生命在片刻欢聚之后真的只能剩下离散与凋零?在转身的那一刹那,桐花正不断不断地落下。我心中紧紧系着的结扣慢慢松开,山峦就在我身旁,依着海潮依着月光,我俯首轻声向他道谢,感谢他给过我的每一个丽日与静夜。由此前去,只记得雪白的花荫下,有一条不容你走到尽头的小路,有这世间一切迟来的,却又偏要急急落幕的幸福。

5月15日

桐花落尽,林中却仍留有花落时轻柔的声音。走回到长长的路上,不知道要向谁印证这一种乍喜乍悲的忧伤。周遭无限沉寂的冷漠,每一棵树木都退回到原来的角落。我回首依依向他注视,高峰已过,再走下去,就该是那苍苍茫茫,无牵也无挂的平路了吧?山峦静默无语,不肯再回答我,在逐渐加深的暮色里,仿佛已忘记了花开时这山间曾有过怎样幼稚堪怜的激情。

我只好归来静待时光逝去,希望能象他一样也把这一切都逐渐忘记。可是,为什么,在漆黑的长夜里,仍听见无人的林间有桐花纷纷飘落的声音?为什么?繁花落尽,我心中仍留有花落的声音。

繁花落尽,我心中仍留有花落的声音,一朵、一朵,在无人的山间轻轻飘落。

那天,当我们四个有在那条山道上停下来的时候,原来只是想就近观察那一群黑色的飞鸟的,却没想到,下了车以后,却发现在这高高的清凉的山上,竟然四处盛开着野生的百合花!

山很高,很清凉,是黄昏的时刻,湿润的云雾在我们身边游走,带着一种淡淡的芬芳,这所有的一切竟然完全一样!

所有的一切竟然完全一样,而虽然那么多年已经过去了,为什么连我心里的感觉竟然也完全一样!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同行的朋友,这眼前的一切和我十八岁那年的一个黄昏有着多少相似之处。一样的灰绿色的暮霭、一样的湿润和清凉的云雾、一样的满山盛开的洁白花朵;谁说时光不能重回?谁说世间充满着变幻的事物?谁说我不能与曾经错过的美丽再重新相遇?

我几乎有点语无伦次了,朋友们大概也感染到我的兴奋。陈开始攀下山岩,在深草丛里为我一朵一朵地采撷起来,宋也拿起相机一张又一张地拍摄着,我一面担心山岩的陡削,一面又暗暗希望陈能够多摘几朵。

陈果然是深知我心的朋友,他给我采了满满的一大把,笑着递给了我。当我把百合抱在怀中的时候,真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快乐和满足。一生能有几次,在高高的清凉的山上,怀抱着一整束又香又白的百合花?

多少年前的事了!也不过就是那么一次而已。也是四个人结伴同行,也是同样的暮色,同样的开满了野百合的山巅,同样的微笑着的朋友把一整束花朵向我送了过来。

也不过就是那么一次而已,却从来不会忘记。令人安慰的就是不会忘记。原来那种感觉仍然一直深藏在心中,对大自然的惊羡与热爱仍然永远伴随着我,这么多年都已经过去了,经历过多少沧桑世事,可喜的是那一颗心却幸好没有改变。

更可喜的是,在二十年后能还再重新来印证这一种心情。因此,在那天,当我接过了那一束芬芳的百合花的时候,真的觉得这几乎是我一生中最奢侈的一刻了。

而这一切都要感激我的朋友们。所以,你说我爱的是花吗?我爱的其实是伴随着花香而来的珍惜与感激的心情就象我今天遇见的这位朋友,在他所说的短短一句话里,包含着多少动人的哲思呢?

我说的“动人”,就如同几位真诚的朋友,总是在注意着你,关怀着你,在你快乐的时候欣赏你,在你悲伤的时候安慰你,甚至,在向你揭露种种人生真相的时候,还特意小心地选择一些温柔如“花香”那样的句子,来避免现实世界里的尖锐棱角会刺伤你;想一想,这样宽阔又细密的心思如何能不令人动容?

我实在爱极了这个世界。一直想不透的是,为什么这个世界对我总是特别仁慈?为什么我的朋友都对我特别偏袒与纵容?在我往前走的路上,为什么总是充塞着一种淡淡的花香?有时恍惚,有时清晰,却总是那样久久地不肯散去?

我有着这么多这么好的朋友们陪我一起走这一条路,你说,我怎么能不希望这一段路途可以走得更长和更久一点呢?

也就是因为这样,我竟然开始忧虑和害怕起来,在我的幸福与喜悦里,总无法不掺进一些淡淡的悲伤,就象那随着云雾袭来的,若有若无的花香一样。

然而,生命也许就是这样的吧,无论是欢喜或是悲伤、总值得我们认认真真地来走上一趟。

我想,生命应该就是这样了。

幼年时的记忆总有些混乱,大概是因为太早入学的关系,记得是五岁以前,在南京。

只因为姐姐上学了,我在家里没有玩伴,就把我也送进了学校,想着是姊妹一起,可以有个照顾,却没料到分班的时候,我一个人被分到另外一班。

不到五岁的我,并不知道自己的无能是因为年龄的幼小,却只以为是自己笨。所有同学都会的东西,我一样也不会,他们都能唱的歌,我一句也跟不上,一个人坐在拥挤的教室里,却觉得非常寂寞。

总是盼望着放学,放学了,姐姐就会来接我,走过学校旁边那个兵营的时候,假如是那个小卫兵在站岗,他就一定会送我一朵又香又白的花朵。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在众多的放学回家的孩子里,他会单单认出了我,喜欢上我,在那整整一季花开的季节里,为我摘下,并且为我留着那一朵又一朵香香的花,在我经过他岗亭的时候,他就会跑出来把那朵花放到我的小手上。

已经忘了他的面貌了,只记得是个很年轻的卫兵,年轻得有点象个孩子。穿着过大极不合身的军服,有着一副羞怯的笑容,从岗亭里跑出来的时候,总是急急忙忙的。

花很大很白又很香,一直不知道是哪一种花,香味是介乎姜花和鸡蛋花之间的,这么多年了,每次闻到那种相仿佛的香味时,就会想起他来。

想起了那一块遥远的土地,想起了那一颗寂寞的心。

想起了我飘落的童年,离开南京的时候,没有向任何一个玩伴说过再见。

标签:席慕容,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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